江临华夜

　　擂台赛前的几天，叶修和黄少天之间始终弥漫着尴尬的气氛，似乎一场并肩战斗不仅没有让他们重新变得亲近，反而更加间隔开了他们的距离。黄少天又回到了看叶修做什么都不顺眼的模式，总好像找茬想和他打架似的，叶修摸不准他的想法，只能事事都纵容着他，黄少天却好像因此更窝火了。

　　但蓝雨其他人终于到了凤梧山庄，双方打过招呼之后，黄少天却没有归队，仍然和从前一样和叶修住在同一间房里。叶修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但要开口询问的话怕被黄少天误会在赶他走，便当做不知道一样。

　　黄少天应该不是真的讨厌他，叶修怀疑着，但想不通这孩子为什么会这样，是在等叶修主动去找他和好吗。这原本不难，但接下来要怎么办着实令叶修十分犹豫不决，和黄少天一起浪迹江湖固然是美好的愿景，但蓝雨绝不可能不干预此事，魏琛在黄少天身上很下了一番功夫，恐怕属意他做下一任蓝溪阁阁主，如今黄少天武功尚未大成，还需要留在蓝溪阁内多加修炼，蓝雨不会轻易放他出来。叶修觉得蓝雨这样是对黄少天最好的方式，但黄少天本人却一心想和他浪迹江湖，究竟怎样才能既对他好，又让他快乐，叶修一时想不到两全之法，可不想出一个办法的话，难道就这么放黄少天离开他吗？

　　随着比赛日的逼近，叶修越来越心焦。

　　

　　最终，开赛的日子还是到来了。在同时开始的四场对决中，嘉世对百花的一战最为受人瞩目。黄少天还不是正式的蓝雨队员，不参加比赛，因此留在了台下观战。

　　比赛一开始，黄少天便不满地嚷嚷出声：“靠，叶秋搞什么，躲躲藏藏的，没本事就下来。”

　　“这是战术。”随大队到来的喻文州站在他身边，轻轻提示道。

　　“不要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黄少天冷睨，继续叫道，“还不出手，算什么斗神，果然只有这两下子而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攻击性的话语喷涌而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痛快一点，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那么堵心，不会觉得难过。

　　叶修一定只是个没有本事的大坏蛋，一定只是这样。

　　他千万不要值得他喜欢。

　　

　　

　　在观众们的耐心用尽之前，叶修终于出手了，一记幻影龙牙准确地撕开了对方的阵型，落花狼籍被从团队中割裂开。叶修急转身形，一串连击奔孙哲平后背打去。旁人还没认出，黄少天却已看清正是叶修曾经在他面前打过的那套拳法中的招式。他怔了一下，随后愤恨地高喊：“这算什么打法！”

　　“最土的打法。”一个陌生少年的嗓音把话接了过去。

　　“对，就是最土的打法。”黄少天终于抓住了准确的形容，继续喊起垃圾话。

　　很快，黄少天又卡词了。叶修压制性的攻击逼得孙哲平连连后退，支撑不久便退出了场地之外。暴风雨般密集强力的攻击毫无瑕疵，连蓄意挑衅的黄少天都无法挑剔出任何黑点。落花狼籍下场之后，百花再也支持不住局面，在叶修迅猛的强攻之下节节败退。

　　黄少天攥紧了拳头，恼怒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一旁结束了自我介绍互相讨论起战术的王杰希和喻文州此刻也严肃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叶修的动作。

　　用出全力的叶修强大到让人误会他是不是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连固执着始终不肯低头的黄少天在这样强力的气场之下都觉得心肺全被攫住了一般无法呼吸。

　　　　

　　“难怪叫叶神。”

　　黄少天听到听到旁边喻文州这样叹了一声。

　　他猛地觉得鼻子一阵刺痛，针扎一样的酸楚感凭空而来，说不出的绝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荣耀。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叶修。

　　

　　他转过头和喻文州说，我先回客栈收拾东西，晚点回蓝雨。

　　黄少天最后看了一眼场边，叶修已经下了擂台，正坐在嘉世的最前方休息，深深的呼吸，看出这次比赛对他也并不容易。

　　

　　他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地跑开了。

　　

　　原来我从知道他名字的时候就憧憬着他。我总觉得他该是个武功已臻化境的大英雄，才配得上先我一步踏上天下第一的位置。所以我在听到魏队说到他的不好时才会那么讨厌他，才会那么想要打败他，想让我自己知道他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厉害。黄少天想起和叶修一路上同行的日日夜夜，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驾起轻功一路奔回客栈，反锁了门窗趴倒在床上。我拼命地想证明他是个徒有其表的欺世盗名之徒，拼命地想证明他根本不配矗立在我那么想要达到的荣耀之巅，可我还是失败了。他懒散嘴坏讨人厌是真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也是真的。

　　我所向往的荣耀，就是像他这样的胜利。

　　

　　这明明不是悲伤的事情，却只觉得胸中剧痛，黄少天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大吼出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喊叫。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响起几下敲门声，他也不管人是来添水还是打扫，回了一句“不用”又重新倒回床上。

　　过了一会儿，换做窗边传来了咯吱的声响，他发觉情况有异时，抬头正看见窗户被打开，夕阳光里，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跳进房内。

　　他连忙背过身去胡乱擦了擦脸，感觉勉强能把刚才的情状掩饰过去了才抬起头，叶修却靠近他，刻意背对着他站着，在窗边的桌旁正喝着一杯茶，桌上还摆着一杯刚倒好，显然是留给他的。他确实哭得有点脱水，嗓子也疼，慢慢挪过去端起水小口喝完。

　　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只是想一想，然而直到现在，叶修就站在他身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旁边这个人的气息的时候，他才最终有了实感。他既觉得他们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又觉得这一点点的距离是那么难耐。

　　

　　黄少天把捧了半天的空茶杯放回桌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想回蓝雨。”

　　“啊？”叶修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吃惊。

　　“我知道赢得荣耀的方法了。我想回蓝雨，再训练几年时间。我以后一定能赢过你。”不再是初见时赌气的宣言，黄少天重新说出这句话时坚决而笃定。

　　叶修的表情好像很遗憾，最后变成一个无奈的笑：“好，我随时奉陪。”

　　这个人就是这么好。黄少天觉得有点难过，叶修逗他、撩他、总爱惹急他，却也一直不声不响地陪伴着他，温柔地包容着他。他抬头直视叶修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叶修正专注地看着他。叶修看向他的目光里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情意，一定是他的心理作用吧。

　　黄少天想了想，最后问道：“等我赢过你，我们也还是朋友吧？”

　　叶修捏了捏他的脸颊，反问他：“你又只想和我做朋友了？”

　　黄少天本能地打开叶修的手，随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愣在了原地，辩驳的声音没来得及出口，便看到视野里叶修的脸离他越来越近。蓦地，一个极轻柔的、温热的触感在他额头漾开。

　　叶修直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走吧，我送你。”

——江湖夜话·完结——